前言

在2025年光伏行業年會期間，趕碳號參加了一系列企業家、投資人交流活動，一個明顯的感受，就是行業對于光伏的未來，信心有些不足。會場外，光伏人的聚會是熱烈而又輕松的，但會場中，行業主管部門、協會以及企業家們的表情和語氣是嚴肅的。

昨天冬至，所謂陰極陽生，萬物始新，光伏同樣也在期待否極泰來。光伏的命運、伏人的希望，就寄托在這場全行業共同參與的“反內卷”

之上了?，F在的情況是冷熱嚴重失衡。一方面，硅料、硅片環節已經企穩，另一方面電池、組件環節虧損卻在加劇。

行業自律已經進入2.0階段，接下來電池組件企業應該如何自救呢？

01自律公約進入2.0時代

2025年中國光伏行業年會期間，準確地說是在12月18日下午1點20分，光伏企業齊聚西安溫德姆酒店G層會議室，再次簽署行業自律2.0公約。主題依然是——限產、限價！

據傳，各環節的最低限價最終敲定了下來：硅料5.1萬元/噸，硅片1.49元/片，電池0.334元/W，組件0.735元/W。

當然，對于這次自律限價方案，有參會企業私下向趕碳號表達了不同看法。

剛剛開始賺錢的硅料，有點犯眾怒。硅料龍頭協鑫科技的高管多次表示，硅料的目標價要回到7萬—8萬元/噸。這是一個什么概念呢？硅料將進入暴利時代。

大全能源三季報顯示：今年第三季度，大全的銷售價格在41.49元/公斤的情況下，就已經實現了盈利。如果硅料銷售價格達到8萬，對大全來說就意味著100%的毛利。

來自大全能源3季報；注1：不含稅金額注2：單位成本為銷售成本，包括銷售運費等。前期計提的存貨跌價損失隨著銷售于本期轉銷而沖減成本的金額，不在以上單位成本中。

不患貧而患不均。現在，部分下游企業對于硅料環節5.1萬元/噸的限價已經有點看法。持反對意見的企業主要是電池、組件企業，特別是一些沒有吃到硅料紅利，也沒有在低價時囤積過硅料、炒作過多晶硅期貨的一體化企業。

全產業鏈都賺錢，哪怕都虧錢，大家在心態上都可以接受，但若只是某一個環節賺錢，其它環節都虧損，顯然就會讓人心理失衡。當然，下游持續虧損，上游硅料再想漲價想賺錢，肯定也無以為繼。

正如天合光能董事長高紀凡在企業家座談會上所說，光伏行業走出內卷，走向健康，是要全行業實現盈利，無論是硅料、硅片、電池、組件主產業鏈，還是輔材產業鏈。

在中國光伏行業年會前后，趕碳號與一家沒有參股硅料的電池組件企業溝通。他們表示，自家公司沒有在低位時囤積硅料，現在已經到了沒有錢購買硅片、無法維持運營的境地了，當然也就無法與擁有硅料的一體化企業展開競爭。

現在這種情況下，硅料企業選擇繼續挺價，還是適度向仍處在水深火熱之中的下游讓利，給他們減負呢？在硅料環節正計劃通過產能收儲、出清一部分過剩產能的背景下，想讓硅料企業們主動把好不容易挺上去的價格降下來，這顯然不現實，而且這也有違反內卷的初衷。但是，如果硅料持續漲，電池組件企業持續虧，下游無疑就會減產、停產，硅料的期貨現貨價格到時還能不能挺住，就是一個問題了。

02電池組件當前最低限價，失去指導意義了嗎？

在光伏企業家座談會上，天合光能董事長高紀凡建議，應該把組件價格提到0.8元/W。但是，從大會最終確定下來的0.735元/W組件最低限價這一結果來看，高紀凡的倡議并沒有得到完全采納。

這里需要指出的是，不同于硅料5.1萬元/噸的這一最低限價，已經遠高于頭部企業如大全能源的成本線，電池組件的最低限價，實際上是遠低于行業平均甚至頭部企業的最低成本的。

來自國金證券姚遙報告

無論是電池的最低限價0.334元/W也好，還是組件的最低限價0.735元/W，這個數據據說也是在今年9月份時測算得出的，并非最新數據?，F在電池組件的成本情況和9月份其實已經完全不同。

以n型復投料為例，9月3日的成交價為49元/公斤，而12月17日的成交價為53.2元/公斤。硅業分會在最新一期周報中表示，“本周市場成交極為清淡，主流簽單企業數量進一步減少，新簽訂單幾乎停滯，但大多數多晶硅企業均將新單報價上調至約6.5萬元/噸以上?！?/p>

如果硅料真的站上6.5萬元/噸，對于電池片企業而言，從9月初到現在，來自硅料提價導致電池片的成本就抬升了1.6分錢/W。

另外，從9月1日到12月21日，白銀價格上漲了5,896 元/公斤，漲幅約60%。由此帶給電池片（以TOPCon為例）的成本增加約5.3分錢/W。

所以，電池片的最低限價理應在9月份的基礎上，向上調整7分錢才是。組件的邏同樣如此——除了電池片成本上升以外，玻璃、膠膜等輔材成本今年也都在大幅上升。

根據目前的原材料成本測算，光伏組件的成本保守都要在0.8元/W以上。如果考慮到電池組件環節的設備折舊、稅金成本，組件的最低成本更是在0.9元/W左右。

受需求、受電價等多重宏觀因素影響，組件漲價空間有限。上壓下頂之下，組件環節能做的似乎就是無節制、無原則地降本。

國家光伏質檢中心（CPVT）2025年發布的質量調查報告，揭開了行業質量滑坡的嚴峻現狀。報告顯示，2017-2022 年光伏組件整體合格率維持在96%以上，但 2023年合格率降至80%，到了2024年合格率不足70%，2025年36家企業69批次組件中，不合格率達15.9%。

實際事情可能比數據還嚴重。趕碳號在分布式圈子里甚至還聽到一種“勸誡”：“如果不是特別著急的話，現在就不要去裝光伏，現在光伏組件的質量是注定是光伏歷史上質量最差的一批。各家企業都在用最差的材料在‘降本’。”

因此，有傳言稱，有幾家企業這次沒有在自律協議上簽字。他們或許認為，這樣的最低限價已經失去指導意義——全行業即使都執行這個最低限價，電池組件企業仍然會虧損，行業內卷的現實也不會改變。

當然，飯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價要一點一點提，一步到位不現實，硅料不也是一點點提起來的嗎？但是，就怕下游一體化企業們的財務狀況已經等不及了。

03鷸蚌相爭，“漁翁”得利40億？

不管是相關主管部門、行業協會，還是龍頭企業，一直在提倡企業協同發展、產業共贏。但是歷史上各行各業的洗牌，向來都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斗爭。

談及“你死我活”，趕碳號想到一個《戰國策》里的小故事。

一只蚌，正張開雙殼，在河邊曬太陽。忽然飛來一只水鳥，伸出長嘴去啄蚌的肉。蚌立刻用力合攏它的殼，把水鳥的嘴夾住了。這時候，水鳥對蚌說：“不要緊，只要今天不下雨，明天不下雨，你就會曬死的。等你死了我再吃你的肉。”

蚌不服氣，它回敬水鳥說：“不要緊，只要你的嘴今天拔不出來，明天拔不出來，你也會活不成的。咱誰吃誰的肉，還說不定呢！”它倆爭吵不休，誰也不肯相讓。

現在光伏行業的上下游已經不是合作共贏，而有點像“鷸蚌相爭”，故事的結局當然就是漁人得利。誰是這場博弈的“漁翁”呢？

趕碳號以前用所謂“春秋筆法”，寫過某些企業高管等參與多晶硅期貨炒作的故事。在此次光伏大會期間，筆者又聽到一個故事：某光伏大佬通過資管/基金通道參與多晶硅期貨，20億進去，60億出來，賺了40個億！

趕碳號尚無法核實其真實性，但這是一個零和市場：有光伏企業、個人做多爆賺，就意味著有人爆倉、血虧——這雖然并不必然指向違法違規，卻一定會讓多空雙方的情緒在極端行情下對立起來。

就在中國光伏行業年會期間，有投資者到廣期所表達訴求，呼吁監管層對多晶硅期貨的價格波動、交割與持倉結構等問題給予更多關注與解釋。

就此，趕碳號向一位長期參與商品期貨交易的資深從業者請教。他對于上述“維權”行動持一定謹慎態度——從歷史規律看，這些情緒到最后大概率是徒勞的。

今天統計了一下，多晶硅主力連續合約今年以來累計成交金額竟然高達12.3萬億！但是，多晶硅期貨仍然是一個小品種，交割品、倉單被控制在少數幾家企業手中。站在空方角度，接下來唯一能做或許就是不要下場參與做空了。只有如此，多方沒有了對手盤，這局棋自然就下完了。

對于流動性相對有限的品種，若可交割資源、倉單供給或主要交割主體相對集中，臨近交割月時更容易出現價差劇烈波動、資金與持倉快速遷移等情況，市場也會因此放大“擠倉/逼倉風險”。

做空者如果僅以“爆倉”的結果發起維權，往往面臨較高的舉證門檻與規則適用難度。最終能否獲得支持，取決于是否掌握充分證據、是否確有違反規則的事實基礎，而非僅憑虧損本身。

當然，從過去的經驗看，交易規則的迭代通常來自品種運行過程中的壓力測試。交易所與監管部門也會根據市場運行情況，持續評估并優化制度安排，例如擴充或調整交割品/交割品牌與交割庫布局、完善限倉與交割月風控、提升信息披露透明度、優化升貼水與交割流程等，以降低異常波動對市場秩序的沖擊。

歷史上，確實存在監管層針對極端風險情形采取強力干預的案例，比如早年的“327”國債期貨事件、倫敦金屬交易所鎳合約大戰等等。但是，這些案例的共同點往往在于劇烈波動之下金融風險顯著外溢、市場功能受損、引發全社會廣泛關注等等。

所以，無論是多方還是空方，投資者都要尊重規則、尊重證據，也尊重監管與交易所對市場穩定的底線安排。當然，針對內幕交易、操縱市場等違法犯罪行為，相信我們這一屆監管層定會嚴刑峻法，發現一起查處一起。

04需求之戰，配額之戰，標準之戰

來自光伏行業期間中國光伏行業協會名譽理事長王勃華報告《2025年光伏行業在變化中重塑格局》

最近，組件企業正發起一輪提價行動，這是一件大好事，但漲價的空間會有多大，最后仍取決于需求，取決于電站收益率。趕碳號對此持謹慎態度，近期將會撰文分析。

2026年，包括中國市場在內的全球光伏新增裝機將會出現下滑，這已經是行業主管部門、企業、協會、研究機構的普遍共識。

在需求縮水背景下，現有資源就成了電池組件企業之間博弈的焦點。各家企業都非常重視“配額”：加大開工率雖然會多虧錢，但若是沒有配額，員工怎么辦、設備折舊怎么辦？銀行等金融機構看到企業不開工，然后抽貸，又怎么辦？

人人都在說，每一輪光伏企業都是以死掉一個巨頭為終點信號。這是經驗主義，這一輪與之前最大的不同點是，光伏上規模的大企業全部是上市公司，韌性很強；大項目背后，都有著地方政府的產業引導基金支持。

這一輪光伏洗牌中，哪家大企業會出事兒、會死掉，一直是一個無比殘酷的話題。但是，以當下產能過剩的程度來看，即便死掉一個巨頭，市場依然是過剩的，并不能從根本上改變供需關系。

企業死不掉，用產能收儲的方法“讓退出者體面退場”，產能有沒有可能會出清呢？2026年行業洗牌的最后手段，估計還是要提高準入門檻：更低的能耗、更高的效率、更嚴格的專利環境。

如果一種技術讓光伏組件可以輕松領先另外一種技術50W，如果一種技術組件較另外一種技術成本可以便宜8分/W，是不是這一輪較量最后就結束了？但從目前看，我們看到了企業們對于技術的執著追求，但是沒有看到革命性的技術成果。僵持與對抗，拼現金流，或許仍然是2026年的主基調。

后 記

反內卷越往深水區，當然越難。以自律為核心的限產、限價，已經沒有辦法達到光伏去產能的目的了。下一步，怎么辦？

在光伏年會期間，隆基綠能董事長鐘寶申建議：光伏“反內卷”，本質是技術與質量的競賽。鐘寶申認為，第一步是自律，第二步是推進監管，堅持“支持創新、扶優扶強、標準引領”三條路徑。總之，要通過提高行業準入門檻，把一部分企業、一部分產能踢出局。

天合光能高紀凡強調了自律、協同，同時建議“通過建立專利池，鼓勵合法使用專利，減少專利糾紛，推動共同技術研發發揮更大效應，形成鼓勵創新、尊重知識產權的良性循環，走出高質量發展之路。”總之，他希望筑起專利壁壘，把一部分企業、一部分產能踢出局。

總之，讓全行業都能吃上飯，那是不可能的。2024年，光伏行業從業者少了50萬人；2025年，又有多少人主動或被動離開光伏行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