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一次意外,李淑敏的出行選擇被徹底改變了。
42歲的李淑敏是江蘇南京市江寧區一家商場的導購員,日常通勤距離5公里。從2023年初開始,她一直依賴小區門口的共享電動車出行。“掃碼就能騎,不用操心充電和停車,每個月多花50塊錢,比買電動車省事多了。”李淑敏告訴《鋒面》記者。
直到2023年10月,李淑敏騎電動車回家途中,減速躲避行人時遭遇剎車失靈,加上道路積水導致車輪打滑,李淑敏重重地摔倒在地,電動車倒在她的右腿上,導致她左腿髕骨骨裂。
經歷了這一場意外,李淑敏失去了對共享電動自行車的信任:“車不是自己的,根本不知道有安全隱患,出了事維權也困難。”
康復后,她在女兒的介紹下了解了一種新的車型——電助力自行車。“帶腳踏,沒電了能蹬著走,比電驅動更穩妥。”盡管價格是普通電動車的2-3倍,她還是咬牙買下了一輛日本進口的電助力自行車。
![]()
李淑敏選擇的電助力車的款式 受訪者供圖
這輛車的外觀與自行車看起來非常相似,但配備了電池和電機,最高限速32km,續航60多公里,而車重不到20公斤,“騎起來輕便又舒服”。
在購買時,經銷商告訴她電助力自行車屬于自行車范疇,不需要上牌、戴頭盔,“就和正常自行車騎起來一樣”。但是,隨著2024年《電動自行車安全技術規范》GB 17761—2024(以下簡稱“新國標”)的出臺,李淑敏發現,電助力自行車被劃歸到電動車的范疇。
這就意味著,從2026年5月1日之后,她的車輛就需要滿足上牌、戴頭盔,限速25km每小時等“新國標”要求的條件。但當她咨詢當地部門時,卻被告知無法上牌,“因為車輛需要符合《江蘇省電動自行車產品備案目錄》以及相對應的國標要求”,而她的車輛不在目錄之內。
盡管經銷商告訴她不必擔心,“電助力自行車還會按自行車管理”;她結識的騎友也說“交警不會查”。但她至今仍然擔憂:自己的電助力車還能騎多久?該不該繼續選擇電助力自行車?
電動車還是自行車?
《鋒面》記者采訪中發現,與傳統意義上的“電驢”,即“電驅動”自行車相比,“電助力”自行車的概念在大眾認知中仍比較模糊。
電助力自行車(又稱 “電踏車”)核心特征是 “電助動為主、腳踏為輔”,兼具自行車的輕量化屬性與電動車的省力優勢。
電助力車需蹬腳踏觸發助力(人力為主、電力為輔,沒電可輕松純蹬);而電驅動車擰轉把即純電行駛(電力為主),二者均帶電池電機、適合短途代步。
家住北京通州區的騎友王子涵目前正在使用電助力車通勤。新國標發布后,由于現有車輛面臨違規風險,有不少人找他咨詢電助力自行車的使用體驗。
“因為目前北京市對于電助力自行車的管理基本上還按照自行車來。”王子涵告訴記者,在管理層面,電助力自行車的使用不受到限制,限速、佩戴頭盔、私自改裝等問題,目前沒有嚴查。
《鋒面》記者注意到,目前在互聯網平臺和線下銷售點,的確能看到一些進口電助力自行車、私自改裝過后的電助力車,種類多樣,性能各異,且管控相對較松。
據清華大學交通研究所副所長楊新苗介紹,根據2016年實施的行業標準《自行車命名和型號編制辦法(QB/T 1714-2015)》,助力自行車屬于自行車的類型。但在新國標中,電助力自行車已經被正式放到電動自行車的大類中,從明年起也要按照電動車的相關規范進行管理。
為什么推廣難?
過去幾年,楊新苗一直在倡導電動自行車的“輕量化”“自行車化”,而非“電摩化”。
輕量化以輕便、低功率、“人力+電力輔助”為核心,適配日常短途代步,安全易管控。電摩化以強動力、高速度、純電驅動為主,偏向載重或長途場景,安全隱患與治理難度更高,二者是電動兩輪車截然不同的發展方向。
楊新苗認為,“電摩化”與城市的交通治創新理、安全需求、民生出行屬性相悖,“輕量化”更適配國內道路現狀和大眾使用場景。
在北京經營電動車8年的經銷商王玉偉對此也有自己的看法。他認為,“電摩化”的核心就是“突破安全邊界”——改裝電機、拆除限速裝置,讓此前銷售的電動車“實際上已經具備了電摩性能”,但“無需駕照和牌照”,違法成本低,“極易引發交通事故”。
![]()
以“電雞”(廣東人對電動車的稱呼)數量龐大的廣東省為例,2024年以來,廣東省9400余起交通事故與電動自行車有關,造成1195人死亡,同比上升2.7%。
“相比于普通電動車,電助力自行車在更安全的同時,有更好的爬坡能力。”楊新苗介紹,小汽車能爬上去的坡,電助力自行車可以慢慢爬上去。而電驅動型的電動自行車,需要靠沖坡才能實現——加速快,駕駛人容易出現誤判,出現意外時,沒有時間處置。
盡管“輕量化”的形式更適宜我國城市道路交通的條件,但在多年“電摩化”“重型化”的發展積累后,推廣電助力車面臨著諸多障礙和挑戰。
“首先就是價格貴。”王玉偉告訴記者,好一些的電助力車的價格多在5000元以上,高端車型依賴的中置電機等核心部件依賴進口,國內的全產業鏈企業僅有幾家。核心技術的壁壘導致產品成本居高不下。他特別提到,更換電池的成本在3000元以上,“這個價格,都可以買一輛不錯的電驅動自行車了。”
其次是觀念的認可程度并不高。“我很多同事不理解,”李淑敏說,“要么買自行車,要么買電動車,電助力車被視為‘妥協’產物。很多人出門追求的就是‘省心代步’,不太能接受電助力車‘蹬一下才有電’的體驗。”
另外,一些電助力車的充電也并不方便。王子涵購買的車型電池不可拆卸,“每次充電都要手動拎著整車爬樓,在家里充電,有時候還會被電梯監控識別出來,禁止上樓。”
![]()
2024年巴黎奧運會期間,中國生產的電助力自行車以公共助力自行車的方式為巴黎奧運服務
實際上,憑借完整的自行車產業鏈,中國是目前全世界最大的電助力自行車制造基地。歐洲自行車工業聯合會統計的數據顯示,2020年電踏車全球消費共計約700萬輛,其中200萬輛由中國生產。
但同年,中國電助力自行車銷量僅為14萬臺,市場滲透率僅為1%。相較之下,歐洲滲透率為20%,日本為45%。
需求待釋,治理先行
值得注意的是,盡管在國內市場遇冷,但電助力自行車并非沒有需求群體。
早在2019年,有媒體報道共享電助力車在三、四線城市“火”了起來。受訪者表示,電助力車“速度略快但是安全感更高,不會像電摩那么飛速,應對日常代步、周邊買菜、短途通勤都不錯”。
王子涵正是其中一員。在2020年更換電助力車之后,他已經逐漸適應了電助力車通勤的節奏。在他看來,2024年“新國標”的出臺,很有可能又掀起一波電助力自行車的購置熱潮:“同樣都是限速25公里,電助力車更加輕便,存放簡單,騎行體驗感更好,還更安全。”
而隨著核心部件的國產化,電助力自行車的價格也有望迎來下探。
雖然中置電機的核心技術仍在國外,但是另一種電機技術——輪轂電機已經實現了國產。楊新苗介紹,“我國企業生產的一款輪轂電機已經出口到了倫敦。這款電機價格在600多人民幣,對于平原城市,輪轂電機就可以滿足日常騎行的需要。”
同時,楊新苗也觀察到,目前國產品牌的家用電助力自行車已經出現2000-3000元檔位的選擇。而王玉偉也認為,“隨著價格的不斷降低,需求量也會有明顯的上漲。”
不過,電助力自行車的推廣無法避開一個核心問題——城市“兩輪車”的治理難題。過去很長一段時間,摩托車、電動車被冠以“城市交通毒瘤”,大量騎行者違章騎行、違法停放,影響通行效率。
“推廣電助力車,同樣需要以更宏觀的視野,先著力解決兩輪車的問題。”王玉偉建議。
騎行多年的王子涵表示,在他看來,兩輪車的核心價值是“保障低成本出行的需求”,并不是單純的交通參與者。這與汽車的治理思路并不相同:“汽車是從 A 點到 B 點的固定出行,管理要保障交通有序安全;兩輪車則是滿足大家剛需的出行,怎么方便怎么來是關鍵。”
![]()
楊新苗也認為不應當用管理小汽車的思路管理兩輪車。“我國有地方立法權的設區市一共有323個。如果這些城市能夠探索對電動車的精細化管理,例如電驅動型電動車和電助力自行車實施分類管理,或許就能打破當前的行業瓶頸,為市場釋放更大的發展空間。”他建議,在“十五五”期間,一些城市不妨設立專門的自行車管理處。
他同時指出,“新國標”不是兩輪車治理的“救命稻草”。“各級城市政府的監管部門應該發揮主觀能動性,因城施策,不要把希望都壓在國標上,依靠標準解決城市碰到的所有問題,無異于碰運氣。”
不論是電助力自行車、電驅動自行車還是電摩、油摩,兩輪車的管理,考驗的都是“繡花針”的功夫。如何針對不同群體的不同需求,實施更加精細、高效的管理,是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城市交通都要面臨的考題。





京公網安備 11011402013531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