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球時報
美國《大西洋月刊》11月10日文章,原題:“即時翻譯”的代價,或許很快就會剝奪我們跨文化交流的樂趣與挑戰 當我聽說有的耳機具備“實時翻譯”功能時,不禁回想起20多年前,作為美國人的我剛到德國時,只能用蹩腳德語與周圍人交流。但如今只要戴上一副耳機,就能輕松實現無障礙交流,不再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地聆聽和搜腸刮肚地想單詞。
自動翻譯技術本身令人驚嘆,它依靠大型語言模型,幾乎實現了科幻小說對未來的幻想——只需將設備戴在耳朵上,即可與任何人用任何語言進行即時交流。然而,隨著人們接受這些變革性的工具,他們也將無法體驗語言學習的魅力與跨文化交流的樂趣。
初到異國,我開始享受一種奇特的“語言自由”。在陌生的國度,我無法像使用母語那般展示自己的雄辯技巧,而是回歸到最原始、最直白的表達方式。失去了那些禮貌而客套的修辭,我發現自己講話時帶著一種返璞歸真的坦率,令我感到些許羞澀,同時又意外地有些興奮。
當我躺在出租屋的床墊上,腦海中涌現各種德語詞匯和句子片段,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欣快感,仿佛我的思維被推向了全新的軌道。在接下來的一年里,我的語言不斷被環境重塑,逐漸熟悉德語的節奏,還學會用當地俚語開玩笑。這不僅表明我在語言學習方面頗有天賦,也標志著我的文化感知和情感邊界正在被重新劃分,這種體驗是任何自動翻譯機器都無法比擬的。
作為一名專業譯者,我很難客觀地評判“人工翻譯”和“機器翻譯”孰好孰壞。我從事德語文學翻譯的職業生涯源于我對德國語言、文化和文學的畢生熱愛。每天徜徉于英語和德語的海洋之中,我深刻體會到跨越語言鴻溝所需的一切:思維的重新調整、對不同世界觀的理解以及隨之而來的好奇心。
在異國語境中摸索前行,我的思維總是讓我回到剛到柏林時的狀態,有些力不從心,又有些興奮。我所鐘愛的作家卡夫卡并沒有為我提供一條從德語到英語的直接路徑。翻譯卡夫卡的日記花了我8年的時間,他的語言循環往復,永無止境。這個過程與其說是運用我已有的知識來逐字逐句翻譯,不如說是在未知的文化中踽踽獨行,偶爾因不夠了解其歷史文化而感到沮喪。
翻譯不僅僅是傳遞意義,而是要關注那些無法完美契合的差異——文化、時代、思想、表達方式的差異。同一句話可以被翻譯成不同的模樣,但機器無法通過計算體會到如此細微的差別;它們需要被感受、權衡和選擇。翻譯需要譯者的經驗和直覺,這是機器翻譯做不到的。在口語交流中尤其如此,常見的猶豫和理解偏差,促使人們共同參與意義建構的過程。
“即時翻譯”更隱蔽的危險在于,它將使曾經豐富多彩、充滿活力的思維和交流方式變得貧瘠,其中就包括跨越語言障礙的努力。文化批評家們長期以來警告說,我們的媒體和技術生態系統使我們習慣于將語言視為純粹的工具,但任何在兩種語言環境生活過的人都知道,語言絕非如此。每種語言都承載著其獨特的世界地圖和歷史畫卷。那些難以流暢翻譯的信息,并非源于譯者技巧上的生疏,而是來自這門語言有別于其他文明的意義和內涵。但自動翻譯技術的設計初衷或許就是將這些“多余的信息”視作噪音并過濾掉。
作為一名文學翻譯家,我恰恰被那些難以翻譯的事物所吸引:韻律、趣味、文化特性以及某些難以言喻的微妙之處。當語言無法順利表意時,必須重新構想其意義,而非將其解碼和扁平化。我擔心的是,人們會逐漸將語言僅僅視為機器可以翻譯的東西,而忽略了框架之外的一切。如果技術承諾消除語言障礙,我們應該捫心自問:它還會抹去什么?(作者羅斯·本杰明,李凱旋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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